车队在原地休整一夜，四更天，燕婠的烧终于落下去，不再哼哼唧唧喊头疼。苓枝好容易小憩一会儿，趴在小几上睡得很熟，但没眯多久被马车晃醒。一掀帘子，发现又开始上路了。淙罗到底有多着急？

    行至牙拓郊外有了人迹，道旁遍地土垒，好似蚁窝。走了片刻，前方发生阵阵躁动，紧接着几声呵斥和响鞭，声音又小下去，最终消失。苓枝心头一紧，扭头见燕婠还睡着，低声问车夫：“发生了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隔太远，看不清楚，许是口角。”

    “大赫人动手了吗？”

    车夫沉吟：“听声音应该没有，甩的空鞭子。”

    苓枝靠在窗户边儿上往外瞧，老远见路边一个土堆被踩塌，又不像蚁穴，如果是红火蚁，车队的人早就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了，哪儿能这么安安静静地前行。她稍稍放下心来，耐心等车子靠近。只见土堆塌的一角，露出根根白色的棍子，上面黑乎乎，黏乎乎，像絮状丝状的东西，乍一看很叫人恶心。

    苓枝心里咯噔一下，默默收回视线。她认得的。

    她转过身，猝不及防对上燕婠清明的眼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，娘子再睡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“有书言，这里的风俗‘......死则潜埋，无坟垄处所，至于葬送，皆虚设棺枢，立冢椁，生时车马、器用皆烧之，以送亡者。’的确没什么好看的。”她神色恹恹，指尖抚摸被子上的花纹，“叫大家小心些，别再踩到那些东西了，惊扰亡者不是什么好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在平地的缘故，牙拓城门比渚崖城门矮，但要宽许多，正赶上进城高峰时段，城门排起长龙似的队。燕婠正担忧车队一停，后头不知耽搁多少百姓，谁知淙罗径直带领车队越过队伍，往前挤，被挤开的人原本怒气冲冲，一看见淙罗的脸和他的纹饰，立刻偃旗息鼓，灰溜溜躲到旁边。他的人往守卫那里递了帖子，不消半刻钟，开了一道单独的侧门，让车队进去。

    她看得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这里是北赫边界，来往行人混杂，有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、卷发深眸的北赫人，也有恬静温婉、包蜡染头巾的南赫女子。房屋多为一层，土筑，墙厚，平顶，楼顶也有桥梁样式的通道将两栋屋子相连，但大多数楼顶空荡荡，偶尔能见几盆枯萎的牡丹。

    车队弯弯绕绕，穿过一道牌坊似的门，在一所宅院门口停下。从外头看上去规模不大，但比普通民居恢弘些。一个髡了发中年男子站在门口，似乎专程等他们。燕婠只顾着看他左衽的上衣，没注意他的长相。

    淙罗下马同男人说了几句，不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。他们口中的话燕婠全听不懂，叽里呱啦，真担心舌头会被弹飞。她现在才知道，不是所有大赫人、尤其是北赫人，都懂昭黎语的。奇了怪了，怎么在河秋没听到过。

    淙罗的手下带领马车进宅子，他骑马走在车旁，道：“我家阿兄公务缠身，离不得身。但一应礼节已准备好，待他归来即可举办，燕娘子先在屋里稍作歇息。”

    宅子不大，没走几步就停下，燕婠好不容易下了车，见院子四四方方，盒子一样，依旧是黄不拉叽的颜色。其实院子本无不妥，但她看惯了城主府的雕梁画栋，又一路车马劳顿，乍见此处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。

    等随众收拾屋子时，燕婠忍不住问苓枝：“其余的马车呢？”

    “许是在别处。”

    她立刻不安起来：“我要去看看。”那些都是她的嫁妆，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啊！

    “娘子......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就要去！立刻！马上！”

    苓枝迟疑片刻，决定实话实说，于是附在她耳边小声道：“那些东西都要送去尔朱家主手上，估计过不了多久，便会以尔朱氏的名义上贡可汗。”

    燕婠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。她的嫁妆啊，把她卖给大赫的哗啦啦的银子，都要以别人的名义送给别人......真是......今天的风为何别样凉呢？

    苓枝十分照顾她，百忙之中还记得叫人拿汤婆子过来，让燕婠抱着暖身子。主仆正闲聊，淙罗大步走来，似乎赶时间，把一个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领来，对燕婠丢下一句“别乱跑”，匆匆离开。她应得好好的，等他一走，吩咐苓枝道：“咱们去别处看看。”

    苓枝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燕婠睨一眼少女：“哦这个，你留在这儿吧。”又补了句，“别乱跑。”

    少女愣愣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燕婠皱眉，对苓枝说：“你会说大赫语吗？”

    不防，少女嗓音清脆：“小奴能听懂。”

    又看了看苓枝：“小奴会大赫语与昭黎语。”

    燕婠微微颔首：“甚好。苓枝，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出门时又见那个穿左衽衣的髡发男子，盯着她的轮椅，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。燕婠讨厌他的眼神，叫苓枝快些走。

    她们都对牙拓不熟，燕婠决定先绕着宅子围墙走一圈。好吧其实是苓枝在走。二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