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快要忘记阳光的样子了。
地牢四季阴冷潮湿,坚硬粗粝的石壁不停渗水,青苔堆在墙角,不知名的小虫子爬来爬去。空气里总有一股石腥味,挥之不去,就算整夜整夜地燃香也无济于事。
此处一点儿不像一所牢狱。四面石壁齐整平滑,甚至雕刻了古朴兽首纹,家什一应俱全,三餐有人按时送来,每天清晨换一次恭桶,除去满室无孔不入的水汽与不能自由走动,这里倒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。
樊栩偶尔来,有时站在一旁看他写字,两人都不说话;有时也说话,无非告诉他一点消息;有时来了兴致,会让他出去,在斯涧堂暖阁看星星......他以前还不知道樊栩是个有如此闲情逸致之人。至少看星星这件事很雅致。
在璀璨星辰下,樊栩目光莹莹:“先生想过逃走吗?”
逃走?逃得掉吗?地牢水汽有瘴毒,长年累月吸入,不仅损伤膝骨,五脏六腑也不能避免。况且上面就是暗卫栖息的山洞,他怎么逃?
“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思,”他轻咳,“我已时日无多。”
樊栩笑笑,有些孩子气:“总要看着先生在身边,我才安心嘛。承蒙先生教导多年,总得尽一尽做学生的本分。”
流丹缄默半晌:“你不是不知道,‘朝丝’是什么样的东西。”
朝丝的原料和菟丝子相似,开的花和毒性也是,如同菟丝子一样,将寄主生机一点一点蚕食殆尽,且无有解药。
樊栩道:“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。所以很好奇它解药的价值。”
“我说过了,没有解药。”
“先生亲自调的毒,居然没有解药。”他仰头凝望星辰,“朱姐姐真是好狠的心。不过,再如何也比不上先生吧?”
朱浸白轻声道:“你是真的,会杀了我才对。哥哥。”
“——如果你再阻挠我。”他攥紧了她的头发。
朱浸白忽然揪住他的领子,吻上他的唇,不一会儿,她闷哼出声,用力推开流丹,口中鲜血淋漓。流丹伸出舌尖舔舔牙齿,忽然,瞳孔猛地一缩,吐出半颗被咬碎的丹丸。
“这是......”他举起药丸,眯眼,怒极反笑,“朝丝?”
朱浸白捂着唇,声音因痛楚而含糊:“我知道哥哥不会收手。”
流丹低沉笑出声。
她小时候最爱听他这样笑,每次自己任性、他拿她没办法,或者做了什么幼稚的事,他都这样笑,无奈、宠溺,想把她搂进怀里,摸摸她的头。
“我的阿白小妹,向来良善,没想到如今敢对哥哥下毒了。”他捏着半颗药丸,神态有几分癫狂。“她有多久没像刚才那样抱我了,嗯?我的阿白小妹,从前最喜欢粘着我,让我扎纸鸢、摘桃子、给她梳头发......”
“自离家后,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,也不知道她还活着吗、如果活着过得好不好。每次闻到阿白给我的香呀,我就想,如果阿白不在了,我便让他们都陪葬。我等啊等,等了好多年,你看,我也有白头发了呢,我也不老呀,三十一?三十二?不记得了。我等了我的阿白小妹这么多年,可她一直没来找我,所以,他们都得死!”
她在听到流丹唤“阿白”时,泪水已止不住,听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扯着他的袖子:“哥哥,收手吧......”
“我之前怎么告诉你的?”他轻轻抚摸她的发顶,一如幼时,“你上次来,我就说过,太晚了。我等了你那么久......我......你不知道,见到你我有多开心。可是,太迟了。你应该走得远远的,这辈子,别再踏进渚崖城半步。”
朱浸白仰头凝视流丹,睫羽上挂着点点泪花:“我们兄妹,就应该一直在一起。这也是哥哥希望的不是吗?哥哥最终都会被人杀掉,与其受尽凌辱而死,还不如让我动手,或许还能减轻哥哥身上的罪孽。”
流丹一顿:“这样说,我减轻他们的罪孽,你来减轻我的罪孽,是吗?”
“我不喜欢现在的哥哥,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。”
流丹道:“我心之所向,九死未悔。”
樊栩看着他:“先生想要的已经得到了,还有什么不满足呢?就算现在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吧?和自己的亲妹妹共赴黄泉,也是很好的。可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如何。”
“天地自有定数。”他停了一下,“有些事,你不是非做不可。”
“不做,就能补偿什么吗?不,我同先生一样,不悔,所以不需要挽回。”
流丹静默。
樊栩道:“最近,先生言辞尽是淡泊之语,莫非是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?”
或许是吧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,多则半年,少则月余,阿白也是如此,那颗朝丝他虽未吃下去,但也染上了些许;而她吞了一半,日子应该要比他短些。他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后,忽觉一切皆是过眼云烟,仇恨、富贵、筹谋......之前忧心的,现在都不忧心了,回想过去,自己仿佛一只蚂蚁,终日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