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栩端着一碗碧粳粥立在门口。漆雕金彩的托盘、白瓷剔透的碗,热气袅袅而上。天色暗沉,庭院里枯叶纷纷,地面是湿的,叶子沾了水便再也动不了了。
大雨初歇,雨后空气清新凉爽,缓缓吸入胸腔里,满是惬意舒畅。
屋内喘息声渐重,传出几声咳嗽。樊栩缓缓推门进去,重叠帷帐后是张宝相花流苏床,厚重帘幔遮得严实,光线昏暗。他不留神踢到什么,叮当作响,原来是块碎瓷片,不远处淌了浓重药汁,大半已干涸。
她在病发后遣走所有婢女,她一生好强争胜,即是到了这步田地,渚崖城内公文也源源不断运进来。
樊栩神色平静地放下托盘:“姐姐,吃点东西吧。”
床内半晌才有了动静,从帐后伸出只枯黄的手来,并不接碗,而是撩起一条缝隙:“如今是什么时辰?”
“申初。”
她摊开手掌,樊栩把碗放上去。她瞥见樊栩袖口的细绒鹿皮:“天冷了。”
“是,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。”
“下雪了么?”
“城里哪儿会下雪呢?”
樊期无声笑笑,喝一勺粥:“我糊涂了,咱们老宅才有雪呢。”顿了顿,“你有几年没回去了?”
“我自出生到现在,一直都待在渚崖城。姐姐要我回哪里去?”
樊期凝视帐外绰约的人影:“你想到哪里去?”
“自是一心一意跟着姐姐。”
“也要跟着我一起入土么?”
樊栩微滞,心下料到她的后话,果然,她轻声说:“就这般盼着我死吗,阿栩?”
“姐姐这是哪里话?”
他早做好准备,不管她如何嘲讽、诋毁、发怒、歇斯底里,他都能平静应对,但没料到会是现在这样。他有种奇妙的错觉,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,即使隔着帘子也叫人如芒在背。
这时樊期又道:“你在怕什么呢,怕城主的位置会流落他人之手?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了。你是担心婠婠会与你夺?所以把她藏起来了。”
樊栩的话卡在喉头,终是说:“姐姐病昏了头,还是早些歇息吧。”
“听我一句。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——就算不看在你俩打小的情分上,全当算你我姐弟一场。不要伤她性命。不理她也好、赶走她也好,只留着她。”
帐内拿出一只碗来,粥剩下一半。樊栩接了,听她说:“她身上干净。我只要你一句话。”
“再无其他吗?”
床内窸窸窣窣的:“你想听什么?”
“除了她,你再无其他要说的吗?”
“你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,不该知道的我绝不会说。你一直让我很放心——除了晁娘一事,这也说明你到底太年轻,容易意气用事,别人若故意激你,你难保不会着了道。可你到底是有天赋的,少年得意、踌躇满志,这些都很好很好,你会做我不敢做的事,会比我、比先城主都做得更好,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樊期喘了喘,“人生之苦,在于求而不得。你要的终将会得到,我想不出你还要什么了。”
因不是正妻,婚礼不必遵循大赫习俗,也等不到季春月举办,故而在当日下午,宅子里忙碌起来。大多是那个穿左衽衣的中年男子在操持,地位应该类似于南赫的管家,雪照说,大家叫他纥奚公。燕婠初听,以为他是河西人士,经苓枝提醒,才想起来大赫有纥奚氏。
大赫人的称呼还真是简单随性。
燕婠百无聊赖,趴在窗户边看雪,但被苓枝阻止,说看久了对眼睛不好。她实在乏味得很,绞尽脑汁找事做。因听说大赫人常与季春时分宴饮嫁娶,催着赶着苓枝找来《礼记》,看到上书“桐始华,田鼠化为鴽,虹始见,萍始生。”一句,不由神往。
梧桐花开、雨后虹桥、点点浮萍。这样好的日子,就应该穿上漂漂亮亮的衣裳,嫁给自己喜欢的人。
她脑海里闪过一张脸。
日暮时分,宴会举行,她在场地里转了一圈,就被推到走廊上。场地正中热热闹闹的,众人推杯换盏、嬉笑庆贺,把聿罗围在中央。她似乎是个局外人。
燕婠正纠结直接回去是否太失礼,人群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,因喝了酒。脸颊微醺,颇有醉美人的神态。他的相貌大约继承于母亲,温润、亲人,有南赫人独特的儒雅。
尔朱淙罗朝她举杯:“你不喝吗?”
“我家娘子伤寒,饮不得酒。”苓枝挡在二人中间。
燕婠敲敲扶手:“你让开,我有几句话想问他。”
苓枝犹豫稍许,照做。
她挂着笑容:“令兄长公务繁忙,好不容易赶回来与我成亲,真是难为他了。不知他几时回来的、几时要走、或者不走,我好准备。”
苓枝不禁看她一眼。
“这......你去问他不就好了?”
她犯难:“我与他还未说过话,怕唐突了。”
“阿兄应是刚回来,就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