牙拓城在目光所及不断缩小,化为一个点,最终拐个弯儿消失不见。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,但无论往何方,她都愿意和聂寻一起去。
燕婠整个上午非常活跃,吃饱喝足,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,得知聂寻会用稻草编小动物,软磨硬泡央他编了只兔子,拿到后宝贝似地捂在掌心。安静了没多久,又让聂寻教自己,当然,学了七八次仍没学会,忽然厌烦起来,于是抛开不管了。之前的稻草小兔子不小心压在身下,瘪了。
折腾半天,终于疲惫,原本打算躺一会儿,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。
一觉醒来,车队已经停下休整,燕婠迷迷瞪瞪的被拎下骡车,和其他人一起往茅棚走去。棚子里有热气腾腾的奶酒,她喝了一口,脑子更晕了,连忙放下碗。聂寻点了一盏茶,他的脸色不太好,拿杯盏的动作像经过深思熟虑,面孔时而隐在氤氲雾气后,叫人觉得陌生。偶尔摸摸腰腹,只有准确地探寻到某种东西,才安心。
燕婠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不对,她小声问:“你怎么了?”
他摇头。
碍于太多人在场,她没继续追问。
不一会儿,聂寻忽然紧张起来,唇抿成一条线,他看见茅棚的入口处光怪陆离,有狭长狰狞的人影不停围绕跳跃——不,纤细到那种程度的,已经不能算是人了。
这些是他刀下的亡魂吗?数量似乎不多,说实话,他并不太害怕,冷冷地见它们围着自己跳舞。周遭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,世界只剩下他和影子们。
突然,有一道影子朝他伸出手,聂寻盯着那只手,纤细、瘦长,半透明,宛如枯树皮,更类似于兽的爪子。那只手在即将触碰到自己时,长刀出鞘。他原可以将那只手斩下来,影子收回太快,只落下一道深深的伤口,里面的液体几乎同时喷涌而出。
出人意料的,影子大喊大叫。他还以为鬼魂是没有痛感的。那道影子迅速缩回去,有更多的影子聚拢过来,但不敢靠近他。
聂寻紧紧攥住刀,影子的声音依旧在耳边萦绕,夹杂着某种呼喊。他隐约想到在何处听过那个声音,不由侧耳凝神。
喊声逐渐清晰,终于,他听到了。
“聂寻!”
周身的光缓慢地黯淡,那些影子不断变短、变宽,直到化为一个又一个普通的……人。燕婠的脸在面前放大,她眼睛通红,双手揪住他的领子:“聂寻,你在做什么!”
我在做什么?
他低头,见长刀上有鲜红刺目的东西,顺着刃滑落,滴在地上,溅开一朵花。那是什么?她为何如此害怕?聂寻试图安慰她,但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长刀,后者瞳孔一缩,跌跌撞撞往后退。
他被燕婠眼里的恐惧刺痛,欲开口解释,后脑勺猛地一阵钝痛,没来得及回头,两眼一黑,昏了过去。
他的幼年,在贫穷的困窘中度过。作为家里排行中间的孩子,没有像长姐一样得到父母的赞许和信赖、也没有像小弟一样备受宠爱,在那件事发生前,他依然对一些小事——至少于父母而言……的小事,耿耿于怀。
记忆里的那天是青翠欲滴的,竹林从远处看,宛如一团绿云。竹林算不上纯粹的竹林,其中夹杂着些许树木,他对其中的落羽杉有特别的感觉,那种树,挺拔、修长,光瞧一眼,都让人觉得美好。它在春夏两季,枝叶舒展如翅膀,到了秋天,则变成火一样的颜色,鲜艳到隔着半里路都能一眼看到。若是有一片落羽杉林,那该多壮观!
阿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。阿耶钟情于可以种菌菇和蜜蜂愿意待在上面的椴树,他常常带着他们兄弟几个进山,寻找城内人口中的“山货”。那些山货,在聂寻眼里算不上稀奇,反而平凡得有些过了。
这天天气晴朗,多日连绵的阴雨一扫而空,阳光特别好,树叶经过洗涤,绿意里浸透生机,微风拂过,水光粼粼,像一千只眼睛忽睁忽闭。阿耶像往常一样进山,唯一不同的是,只带了他一个人。
他们不停往山谷深处走去,直到走出雨水落过的范围,那儿滩涂干燥,石头像一条条死鱼,死鱼也像一块块石头,看久了,分不清彼此。阿耶曾说过,上游下暴雨,下游不大涨水,这时就得担心了,雨水经过河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,很可能在下游的峡谷处发生洪灾。
两侧山峰愈来愈陡峭。他们现在,正往峡谷处走去。
他跟在阿耶身后,手里的铜板攥得久了,沾上一层薄汗。眼前的景致愈发陌生,他没有问阿耶要去哪儿,只感觉肚子不太舒服,昨晚喝了一碗红薯羹,到现在没吃过东西。出发前,阿娘追出来,塞给他五个铜板,说,买个烧饼吃吧。
他还没吃过烧饼。
聂寻再次看了看铜板,五枚,整齐地码在掌心,“建乐通宝”四个字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光泽。
他们沿着河流走了一段,慢慢爬到山坡,在灌木里穿行,往密林深处去。阿耶走得快,时不时停下来转头瞧瞧他是否跟上。
或许在担心别的。
“阿耶。”
连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