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寻在夜里,有时因身体里撕裂般的痛楚醒来,睡不着,干脆盯着她看。她的睡颜安静美好,白皙肌肤染上温暖诱人的粉色,让人很难控制住不冒出一亲芳泽的念头。
他挣扎过很久,终于在某个夜里,颤抖着指尖描摹她的唇形。
这不好。他想。这是不对的。
抗议的想法刚从脑海里闪现,香柔温软的触感自手指传来,他如魔怔般,将手掌覆在她的脸上。
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。
燕婠取笑过他——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,可他记得。
“聂寻,你不爱说话是天生的吗?”
他讷讷道:“君子……敏于言而讷于行。”
“你是君子吗?”
他听出了她口中的揶揄,但不能否认,他实非君子,没有哪位正人君子动不动就砍人、为了达到目的,用再卑劣的办法也在所不惜。
既然不是君子,就无甚需要顾虑的了。
他趁她熟睡,玩弄着她的青丝,宜人发香萦绕鼻尖,耳畔是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。睡梦中的燕婠极乖,除了爱卷被子,喜欢蜷成小小的一团,兔子似的。每每这时候,他便有强烈的冲动,想把她藏在怀里。
藏好,不许别人看一眼。
他想护她一生一世,却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。近日来,身体里的疼痛愈发频繁,好似有密密麻麻的手,要从里面撕开血肉钻出来。垂罂与朝丝没有这样的药效,他查过书籍,也问过人,但无人能说得清,这是否是由于两种药叠加出现的效果,抑或其他原因。
他没有告知燕婠,就是怕她难过、怕她哭。只要她一哭,他就会莫名烦躁。
可如今看来,瞒不住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聂寻目光漂浮不定,不知该落在哪里。他的喉结滚动,干巴巴地说:“我只想让你开心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不继续瞒着我?为什么又要告诉我?”她强忍眼泪,因为哽咽,一段话被掐成好几段才说完。
“我快撑不住了。”他总是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好几遍。燕婠听得头疼,又悲又怒,刚要发作,聂寻又道:“人太多,我若出现纰漏,我们都会没命。而且,药量支撑不了多久。”
她听得糊涂,但仔细一想,又都明白了。他们身后的人,不如说是尔朱氏的追兵,聂寻常常无故失踪,有时她夜里睡得迷糊,听见动静,就知道他出去了;或者做好饭喊半天不见人影,她猜到他去做什么,所以一直没有多问。没想到他们之间的默契,会把他推向深渊。
燕婠暗了暗眸子,已是极度疲倦。问:“什么药量?”
聂寻知道糊弄不了她,干脆和盘托出:“我用辛辰的牌子换了垂罂,一开始,三两粒可以撑五天,从一旬日前左右,药量逐渐增加,到现在,需得用十数粒才能起效。而且……”
而且身体里无缘无故的疼痛愈发强烈。
他揉捏左手的三根手指,将那段话咽下去,转而道:“而且效果不好。病发时对你做的事,我并非一无所知,可是,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。”
燕婠只觉浑身力气被抽空,她欲言又止,最后低声吐出几个字:“知道了。”
她慢慢转身,朝屋子里走去。即将跨过腐朽的门槛时,她仰起头。即使在夜晚,也能感受到空气低沉得可怕,泼墨般的夜色里,一点纯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落,而后,铺天盖地的白色纷纷扬扬。
燕婠看着雪花,道:“不要再瞒我了。”
聂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先是困惑,略一思索又醒悟过来,不禁微感诧异。
越往南走,天气越和煦,不可能下雪,唯一能解释的是,他们前行的方向根本不是南方。原来她早发现了。
他们两个,互相隐瞒、互相做自己以为对对方有益的事,到头来很可能是一场空。
聂寻感受着雪花落在肩头眉梢,寒意无孔不入。他定了定神,朝屋子走去。
事到如今,她已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。绝望、痛苦、愤怒?或许都有,或许都没有。她背靠在墙上,双腿蜷缩,手指一遍遍抚摸膝盖。
他要离开我了。
她原以为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,聂寻的毒会解,他们能好好的过日子,去看蓝眼泪、去季春的山上、去他们能到达的任何地方。可是她错了。聂寻从来就没有好过,因着先前她想让他戒断垂罂,他便转而瞒着她。他若存心做某件事,她一点发觉也没有。
燕婠对着黑暗道:“如果吃下垂罂能好受些,你就吃吧。我不拦你。”
半晌,对方发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燕婠的心微微发涩:“你从一开始,就没打算带我去海边,对不对?”
“不是。原是要去的,但关隘重兵,我没把握能带你安全过去,所以换了方向。”他说。末了,又补一句,“尔朱氏这回是动了真格。”
燕婠的心思没放在追兵上:“你要带我去哪儿?”
“东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