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夜又下起了雪。
燕婠缩在大树底下,湿了的鞋袜甩在一旁。她浑身酸痛,双足冻得没了知觉,缩在裙子底下才稍有好转。周围黑黢黢,只有积雪反映的光十分惹眼。跑了一段路,腹中空空,她屏息凝神,没有听到其他动静,这才拆开包裹找吃的。聂寻打的结太死,她的十指都冻僵了,把指尖掰疼才解开结扣。
馕饼和豆包太干,不想吃。她翻找半天,终于找到先前吃剩下的几个橘子。
把橘子剥成一瓣瓣,塞入口中,冰凉让人神智清明。
不知道聂寻怎么样了。等逃出去,她一定要扯着他去吃满满一大碗羊肉汤,撒上爆香花椒和葱花,热气腾腾地入肚,温暖会从肺腑蔓延至四肢,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。
她咽口唾沫,把馋出来的眼泪逼回去,刚打算吃掉最后一个橘子,手中忽然一空。燕婠的心狂跳不止,缓慢抬头,在看清来者的面容,一切恐惧与难过统统扫除。
“聂寻!”
他脸色不大好,发丝凌乱,面上有血痕,手中长刀还没收起来,慑人寒意让燕婠欣喜的笑容逐渐淡去。刚才不觉得,现在离得近了,才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。燕婠瑟缩一下,眼看着他把橘子扔掉,也没敢说话。
“为什么不跑?”
燕婠很奇怪:“你在,我跑什么?”
“万一不是我,是追兵,你现在跑,已经迟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一开始,我让你跑,为什么不?”
她自知理亏,于是没说话。
“为什么不听我的话?”他见燕婠依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,胸中暴戾之气愈涨,怒意升腾,甩开手里长刀,刀尖深深没入枯叶雪泥中。他握住她的肩头,不知不觉用了力。
“为什么!”
几乎在感受到肩头剧痛的同时,燕婠就哭了出来,她奋力推开聂寻,但推不动,那五根手指好似刺入血肉,稍一动作,疼痛更剧烈了。
“痛……”
手掌下的单薄身躯止不住颤抖,显得更加纤弱,聂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迅速撤回手,张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
燕婠越哭越凶,大有梨花带暴雨之态,一双眼睛肿成桃子,睁开都有点困难。她十分委屈,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地逃跑,聂寻还是凶她,还掐她,肩膀老疼了。她原想做个样子,吓吓他,但没想到眼泪那么容易出来,结果是一发不可收拾。
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看见的孔明灯,上元节应该吃汤圆的,可他们现在,什么都没有。羊肉汤更是幻影。于是哭得更厉害了。
聂寻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,在她面前踱来踱去,一开始那点儿生气早就烟消云散,结结巴巴道:“弄、弄疼你了吗?”
燕婠一心一意地哭,没理他。
“我错了。”他涨红了脸,“你别哭啊。”
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凌厉的眼刀扫过去,也变成弱弱的了。
聂寻脸红后,耳根子也连带一片绯红,他半蹲在她跟前,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。他确实生气,在追兵来之前,就让她跑,她非但不听话,还对他说了那些话。
“死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他知道自己的伤口愈合分外缓慢,所以努力不让自己受伤、这具身体早已离不开垂罂,但他必须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……他一直以来拼尽全力的守护、被朝丝和垂罂日夜折磨的痛苦、所有的担惊受怕在她口中成了轻飘飘的一句“没什么大不了”。
他真想让她收回那些话,她必须活着,这样的年纪,不应该无畏于死亡。她要对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、对阴暗的避之不及,而不是“没什么大不了的”。
聂寻捧住她的脸,万语千言在碰到她的眼泪时,全都如雪落入水中般融化。他的喉头发涩,只能说出几个字:“你别哭。”
燕婠十分委屈,抽噎道:“你凶我。”
他被气笑了,沉默片刻:“以后不了。”
燕婠双手胡乱摸了把眼泪,声线还带着浓重鼻音:“我不哭了。”说完又忍不住抽噎两下,腮边还挂着泪珠。
瞧见她这幅可怜模样,聂寻所有责备的念头完全消失殆尽,同时遏止自己掐她温软脸蛋的冲动,将泪珠抹去,坚定道:“再也不会了。”
聂寻等她平复情绪后,道:“可你不该违背我。”
听上去有那么一点儿独断专横。燕婠吸吸鼻子,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声。
“你要是听我的话走掉,我尚且能找到机会撤退;你不走,我便不可能逃跑。”他说,“你想把我逼上绝路吗?”
他的言辞远算不上激烈,相反,说是如一潭死水也不为过,燕婠听后却堵得慌,在他说完最后一句,她难过更甚,唯有拼命摇头否认,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:“我没有……”
聂寻将她的头摁在怀里,这时候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反而是好事。他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意:“那就听话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不想你离开我。”
破晓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