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。他们绕过崎岖的山坡和跨不过去的缝隙,两人手掌都出了层绵汗,燕婠的脸颊变得通红,眸子愈发亮,乐此不疲地往空中呼气,看白汽被寒风吹散;或者将树枝和石头丢到山谷里。
等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山,走到村落,早市已经开放,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刻。唯一的主干道上人头攒动,薄冰被踩碎,和泥混在一起,走过路过难免溅起泥点子。几辆骡车堵在入口,有个孩子悄悄拿走一根车篷底下的萝卜,拔腿狂奔;临街早点铺里有人对不慎将茶水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厮大声责骂;家仆推倒乞丐、浪子轻薄姑娘……这里的人鱼龙混杂,烟火气息很重。
聂寻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,给燕婠戴上兜帽,护着她一路过去。他们挑了家偏僻但热闹的朝食铺子,说是食肆,正经来吃东西的人却不多,大都在谈天说地,有的人只点一壶老茶,就大大咧咧坐上一两个时辰。他们用本地方言交谈,聂寻和燕婠都听不懂,于是一心一意等吃的。
燕婠百无聊赖地玩筷子,戳在桌子上发出笃笃的响声,她晚上没休息好,此时上下眼皮不住打架。
“好困。待会儿我们要去干嘛呀?”
神经紧绷时不觉得,但一停下来,聂寻不比她轻松。他的眼底有骇人乌青,脸色非常难看,一举一动像在用残存的意识强撑着。他似乎连负荷兵器的气力也没有了,把长刀放在桌角,两指揉捏眉心假寐。
“聂寻?”
“吃完后,找个地方休息。”
她声音闷闷的:“我想吃羊肉汤,还有汤圆。我不想跑啦,太冷,下着雪,脚都冻僵了。”
聂寻心平气和地说:“那我们就不走。”
燕婠没当真,她刚刚说的话只是抱怨,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在里头。
“你留在这里,我不放心。”他睁开眼,浅浅皱眉,纹路像山川沟壑。“只有到东鸣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燕婠早厌倦了这番说辞,不想再听。话音刚落,忽觉自己语气重了些,连忙柔声道,“我知道的,此处离边境还有多远?”
“如果我没记错,应不逾百里。”
她讶异挑眉:“这么快?”
聂寻没说话。离成功越近,越害怕功亏一篑,他心里隐约有不安与焦躁,但说出来,除了让燕婠一同焦虑,也没有其他的用处。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。
尤其在看到她眼角眉梢的明媚笑意时。
“到了东鸣,一切都会不一样的。”
他沉默片刻,尔后,笃定地点头。
热气袅娜的两碗汤食不多时上了桌,和着鹌鹑蛋大小的面疙瘩,或许是异乡异食,燕婠觉着味道委实算不上好。
两人无声食毕,付了账,离开。
在两人起身时,一直背对着他们、呼噜噜吸面的男人放下筷子,胡乱抹了抹嘴巴,尔后站了起来。
客栈人很少,燕婠从洗浴的水房出来,抱着一堆衣服,湿漉漉的头发挽在肩头,双颊绯红,睫毛上挂着小水珠,因屋子里生了火,她又刚泡完澡,只穿薄薄的单衣也不觉得冷。
聂寻站在门口绑刀鞘上的皮革带子,细而坚韧的小牛皮,经过一路磨损,有好几处即将断裂。他用牙齿咬着带子绑紧,一偏头,瞧见燕婠慢吞吞走过来,当下蹙起眉。
她此刻像个热气腾腾的糯米粉皮团子,似乎一不留神,就会被人掠走。
他把刀系在腰上,大步上前,燕婠没来得及开口,只觉眼前一花,他的外衣已落在她身上。暖乎乎的,还带有他的体温。
两人快速进了房间,燕婠从衣服堆里找出那件小襄锦衣:“给你吧。”
聂寻迟疑一下,接过。
一路走来,他们之间似乎有奇妙的默契,无需废话,都明白对方的斟酌与权衡,此刻客套话反而显得矫情做作。
聂寻把锦衣认真叠好:“娘子歇息吧。”
“你呢?”
“我在外头守着。”他翻出磨刀石。
燕婠懂了,他怕吵到她睡觉。她坐在床上,发梢不停滴水,于是拿帕子包住头发:“我睡不着。”
聂寻见状,放下磨刀石:“我来吧。”
燕婠顺从地把帕子给他,让他给自己擦头发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小姨说,刚洗完头不能用力搓,否则头发会变脆容易断。”
聂寻手掌捧着她如墨缎似的青丝,一时僵在那里,进退不得。
“在冬天,头发洗后雁枝都会拿好几个炉子放在我身边。”
这段话很容易让听的人生出龃龉,但聂寻知道她的本意,于是继续替她擦头发:“娘子想家了。”
燕婠忽然回头,双手勾住他的脖子。因为转身,仅是披上去的外衣滑落下来,单衣纤薄,勾勒出美好曲线,年轻热烈的躯体直白地出现在他怀里。聂寻一窒,眼眸迅速暗沉,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起来。
他并非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。
不过,他很快感受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。他唤了几句,半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