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氛如紧绷的弦,东鸣骑兵翻身下马,摆出迎敌的姿势。
她盯着尖锐枪尖,它们每柄都被打磨光亮,毫不怀疑,能轻松刺穿她的身体。
近了,二十步、十五步、十步……她忽然厉声喝道:“我乃东鸣子民!”
将士有一瞬间的迟疑,这足够她避开枪尖踏入东鸣境内。只不过下一个瞬间,她的脚踝一阵剧痛,双腿一软,跪了下去。他们冲上来反剪她的双手。
燕婠的头被摁进土里,荒草揉进眼睛又痒又痛,沙土摩擦着脸庞,蹭起丝丝血痕。擒住自己的将士大声呵斥,她固执地把头偏向北方,看到聂寻被人踢弯膝盖跪下、扇了个狠狠的耳光,只觉得心疼。
视线渐渐模糊,可能是因为荒草的缘故,可能是因为别的。
她猜,自己或许会被就地正法,离她最近的枪尖几乎要戳透胸口的衣裳,痛感蔓延开来,不过相比脚踝的剧痛,还是能够忍受的——脚踝的骨头或许碎了。她不敢尝试转动踝关节。
东鸣士兵大声呵斥,声源却宛如隔了重叠山峦,自很远的地方飘来。她侧耳凝神,听清无非问的是她的来由。
她一言不发。
有人站在她面前,挡住了视线。
她看不到聂寻了。
她以为自己会死,但他们把她关入牢里。
牢门很久没打开过,经人一推,层层尘埃尖叫着舞蹈。她看着它们飞舞,好像,自己也变得轻盈,脱离肉体的桎梏,慢慢穿过屋顶,朝明亮的天际飞去。
她跪坐在干草堆上,有人掰正她的肩头,紧接着是剪子撕开布料的声音,肩胛暴露在冬末的寒冷里。她打了个寒噤,能感受到裸露的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一只满是厚茧的手掌用力摁住她,燕婠刚冒出恐惧的情绪,被疼痛冲淡。后背箭镞拔出时的剧痛,甚至超越了脚踝的疼痛。她连咬紧牙关的气力都失去了,低低呻吟从唇齿间溢出。
她看到许多穿红甲衣的士兵在眼前晃动,她觉得头晕,于是闭上眼。再次睁开,目光所及处却忽然黯淡。那些人影消失了,她揉揉眼睛,寻找到一丝光芒——油灯。
天黑了?
她到底睡了多久?燕婠隐约认为自己晕过去了,得不太确定。到处都是药味,她抚摸着缠好厚厚纱布的脚踝。头有点痛,且不舒服,额头一片滚烫,后背的伤口也变得滚烫,他们明明给了她一件披风,可她还是冷。
牢中靠近顶部的狭窄窗缝里不停落入雪花。阴暗。她蹑手蹑脚地推开牢门,墙上火把印出狰狞的影子,看守趴在桌子上,似乎睡着了。迈出一步、再一步。
没有动静。
她屏气敛息,一鼓作气跑上阶梯,出了木门才感到腿抖得厉害。门外无人把守,院子空地上是灰败凌乱的脚印,半空中不断飞舞着零星残雪,暗红色旗帜在高处城楼猎猎作响,金字湮没在夜色里,偶尔映着雪光折射出冷漠的光。
她走出去,见月亮孤零零地垂在夜空,周身光晕半死不活,好像很快就会熄灭。
经过院门,瞭望台的人抱着红缨枪,边烤火边和同伴说话,他们都没看到她。
她心惊胆战出了院子,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雪地,长长拒马外,连天荒草被风吹得左摇右摆,摩擦时发出簌簌声。荒草深处有个人的剪影。
她提裙跑过去。明明很远的距离,可走两步就到了,她甚至没感到累。
我来了。再也不会离开你。
月光更加阴沉,她要看不清他的脸了:“聂寻,你怎么不来找我?”
他只是笑。
燕婠抓起他的手,往前走:“我们去哪儿好呢?去渚崖城祭拜完小姨,就去东鸣吧。你觉得东鸣的礴月城怎么样?”
聂寻任她牵着,还是不说话。
“你要话多些才好。”又想到之前被他气到,又说,“要多说些好听的话。”依旧没有回应,燕婠生气了,转过头去:“听到没有!”
聂寻笑了笑,喉咙处倏地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,那道口子真长,几乎要裂到后颈去了。鲜血立即喷出来,发出类似于风的声音。燕婠伸手捂住,血便从指缝里流出来,她撕下裙子,血很快染红了裙子,不一会儿,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,鲜红浸入雪地,一时天空、荒草都变成了刺目的红色。只有雪花依旧洁白。
聂寻站得笔直,那鲜红顺流下来,渐渐染上他的鞋子。他张口,只能发出赫赫声。他伸出手揩干净她的脸颊,哦,是了,她满头满脸都染上了血。
“你说什么?”燕婠皱起秀气的眉,叹气。她听不清,“别说话。捂一捂就好了。”
聂寻凝视着她,目光深沉而柔软,唇边如清风明月的微笑,逐渐被鲜红浸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