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鸣的夏季湿热绚丽,花一茬一茬开,从不间断,似乎能一直开到人间尽头。夕阳西下,炎风和煦了不少,拂在面上说不出的惬意,直教人昏昏欲睡。郑觅就躺在柳木睡椅上,阳光被枝桠切割成斑驳碎片,落在她发间与眉眼处。似是觉得暮光太扎眼,她举起手中团扇,抵在额心,团扇扇面,白绫的丝丝纹理像波光一样闪烁。她眯起眼,目光从繁茂的紫薇花荫里,慢慢移到梁间燕巢。
她望着蔼蔼暮色,似猛然忆起,睁开眼,从躺椅上翻身,不顾侍女的呼喊和阵阵目眩,朝外快步走去。
宅院外,几竿修竹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,郑觅走在鹅卵石道,圆润坚硬的棱廓透过薄薄鞋底,自足心传达头顶,她的头皮轻微发麻,目眩已然好了很多。
门房一早瞧见她,拿着一顶帷帽立在门边儿侯着:“姨娘打哪儿去?今儿中元,这个时辰出门怕是不好。”
“我出趟门,早已和二公子说过,他允了的。”她扭头看侍女们是否跟上来。
门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沉吟:“多带些人罢。”
郑觅没有拒绝他的提议。她晓得自己推辞无用,反而会惹出疑心。略一点头,接过门房手中的帷帽,自己系了,头也不回出门去。
此刻,太阳落了半个身子,兼因着中元节,街道上人不多,却都三五成群,仔细看,没有一个像她一般孤身出来。郑觅循着街道慢吞吞走,帷帘总叫风卷起触碰在唇瓣,痒痒的,不好受。她干脆掀开帘子,系紧袖口。
如果按她的方向一直走,横穿官道,入百子林,便是香火旺盛的城隍庙,庙边此刻聚集了莺中城内过半数百姓,必定人头攒动,是挥袖如云的热闹嘈杂。
其实不必到城隍庙,光走到百子林边缘,就能看到络绎不绝的游人朝内涌去,比扑火的飞蛾还要执着。郑觅试着从人缝里挤过去,没迈出两步,头上的帷帽就歪了,她只好一手扶着帽檐,一手拨开人群,无奈小胳膊小腿拧不过,没能前进,反倒被人挤退了好几步。
看来想偷懒抄近路是不可能了。郑觅退了出来,解开帷帽,四面八方的清新空气将她包围,身子顿时凉爽不少。
她绕着百子林走,跟她出来的两个侍女大约被人群挤散,如今不见踪迹。得,回去估计又要挨训,明年这个时候,或许就不让自己出来了。思及此处,郑觅愈发烦躁。
每年中元前后她都很暴躁,连侍女们养的黑白小猫都知道避着她走。她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沉默上,有时一整天也不会说一句话。盛世曾说,她心思太重,于人于己都不利。
郑觅走到方向恰好迎风,夏风钻入发根,席卷出一片凉爽。不知怎的,想到那只黑白小猫。那猫其实是她抱回来的,宅子里的人初认为,她喜爱乌云盖雪,后来她把猫扔给侍女们,他们也发现那并不是纯粹的乌云盖雪,又都以为她不喜欢了。
她喜不喜欢呢?郑觅自己也答不上来。
走到隐约能听见流水声的时候,便见高台拔地而起。那是供人们登高远眺的台子,此时挂满了密不透风的帷幔,不知有哪位大人物临幸于此。
郑觅隔着河,默默看了半晌。
她来莺中的第一年,尚是盛家婢女,那年重阳节,金菊遍地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盛世身边的小厮打发她来这里送琵琶,她记得在萧瑟秋风里,有人拾阶而下,姿容清丽脱俗,不似人间客,眼神如亘古不变的万年雪水。那个人瞧见她,彼此俱是愣了。那人下意识地出声。
"燕小娘子?"
燕小娘子。
郑觅呼吸一乱,不由自主捏紧帷帽,又渐渐松开,苍白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恢复血色。她定了定神,扭头沿河流上游走去。
越往上走,人越少,郑觅在最后一个香火摊子上买了香烛纸钱,卖蜡烛的婆婆有一篮子莲花灯,郑觅把莲花灯连带篮子都买了下来。再往前没了灯火,郑觅停下,在河边同万千个临河祭拜的人一样,在地上插香燃烛。万千个人的哀思像水一样湿润寒冷,它们一点一滴汇成河,朝东方奔腾而去。
只是刚点燃,眼前被一团阴影笼罩。她抬头,下意识地皱眉。
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她同衾共枕的夫君,盛世。他抿着嘴,脸色不大好。
"一个人溜出来的?"
"不是。"
"身边人呢?"
"走丢了。"
这一问一答委实无趣,郑觅猜他不会信,一如去年中元节,宅子里的人都以为她借着出门的由头要逃走。他们没有想过,她要逃,能去哪儿呢?
没等到他的下文,郑觅索性无视他,认真摆弄地上的香烛。
"原来你每年中元节出来,都是为了这些。"盛世摩挲着下巴尖儿,"家里并非不允许祭拜亡人,便是设牌位也使得,何必来此处?"
"我阿娘,喜欢莲花灯。"半晌,她吐出几个字,沉默片刻,又道,"夫君早些回去吧,我出门时听说夫人备了一桌佳肴美酒,就等你了。"
"不急,我和你一起回去。你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