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然回过头,见长身玉立的少年负手站在翠竹湖石之间,浅银灰色的缎面常服,将脸色衬得愈发白皙干净。
“嚯,您过来也不命人通传,吓了奴才一跳。什么民间艳曲,这明明是《子夜歌》所改的南曲水调,不过是吴语听来宛转些罢了,净给人扣帽子。甭说小调,待奴才往后卸了差事出宫,还敢穿上十二月花神衣,唱几句《惊梦》……”,见来者甚是熟稔,高悬的心思落了地,滺澜长长吁口气,大着胆子调侃逗趣。
十四阿哥闻言笑了笑,信步走到她旁边,“你之前还说给我演海宁皮影戏,这会子又许诺唱《惊梦》,空口无凭,没个准谱儿。要不你按指印画押个字据,办成一样儿,咱们就画个勾……”
“啊?”,滺澜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儿,不过值夜时没话搭拉话而已,看这爷的执拗劲儿,难不成还真要托江澈然去海宁踅摸皮影?
“咳,奴才现如今担着御前宫人的差事儿,讲究娴静淑雅,乾清宫可是各宫典范,岂能落下带头玩乐的口实把柄?还是待将来出了宫,奴才回余杭之前,无论如何也把皮影戏给您演了!”
她说得眉飞色舞,这厢十四阿哥却不曾接话,浓墨似的眼瞳中泛起薄雾,他藏着重重心事,千斟万酌却仍旧难以启齿。修长指尖拈起台阶上的榕树叶,“你嘴上自称奴才也罢了,为何还真做这奴才的差事儿?花儿房太监使唤不动吗?”
“使唤的动,花房公公们都是勤力的,不曾为难。前朝士大夫喜好伺花侍鸟,乃意趣雅兴。修枝可不是奴才活儿,最是修心养性,枝条要疏密有致,俯仰得宜,谓之天人合一……”
小姑娘用枝剪修葺着横生的盘结,树冠渐渐显出曲折苍劲的形态,他瞧入了神,恍恍惚入境,仿佛抛却了烦扰,不时和她论辩几句岭南派修花的‘门道’,光阴似水不觉漫长。说来二人也稀奇,明明相识不久,相处却似多年挚友,从奇闻异事到朝野市井,言谈之间从未遇冷。
前丝断缠绵,意欲结交情。春蚕易感化,丝子已复生。
藕断丝相连吗。江南女子唱的吴侬软语,先前他从未曾听过,音调缠绵又清丽,像是柔韧的丝线,会将心口命脉绕住。不大懂吴语,分辨了许久,词也猜的一知半解,明明不忍心打断,又可惜能相逢的机会太匆匆。问过才知唱词改自《子夜歌》,素不如浮萍,素不如浮萍……
少年抿抿唇角,眉宇间几番踌躇,贵为天之骄子,万事顺遂,此前他从未这般忐忑过,只怕一开口,镜花水月就会碎裂个彻底,“我要,我,我要纳两个妾……”
“哈?!!!”
滺澜瞠目结舌楞在当场,这喊声太大了,反应又过于惊悚,好悬没把侍卫营招来,连她自己都觉着不妥。紫禁城是座城,城中生活的人,也难免沾亲带友,芝麻大点子新鲜事,其实半天儿就传遍了。她震撼的并非是十四阿哥要纳妾,而是他为何要正儿八经禀告给自己,难不成今儿是特意为说这个来的?
思及此,滺澜也不好意思再扯闲篇,忙摘下修枝的手套,掸掸尘土站定了身姿,“您这是,这是要吩咐奴才办什么差事吗?迎娶侧福晋的典仪要调人帮衬?”,还真保不齐,秀瑗都被太后借走主持品茗会了,自己也难说。
“……”
十四阿哥没搭理她,一股火气沿胸口窜上咽喉,这丫头机灵时候忒机灵,关键时刻就像根榆木疙瘩,一双杏核眼睁得老大,兴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“哦对,奴才应先给您道喜。京城有俗语,又娶媳妇又过年,双喜临门!您这近年关,一娶娶俩,更了不起了,蜜三刀里裹白糖,甜到家了!”
她喜笑颜开道过喜,才察觉十四阿哥脸色愈发不虞,御前当差,旁的本事不说,察言观色比寻常人强不少,这是,马屁拍马腿上了?是嫌弃道喜的贺词太粗俗?彼此既不是科考同窗,又不是官场同僚,难不成还要写诗作赋才诚挚?
虽然想不明白何处得罪,但瞧着小主子不高兴,奴才断不能袖手旁观,她得哄,“您别恼,奴才不太会说奉承话,这么着,我给您拿点好玩意儿……”
小姑娘说着闪身掀帘进了屋,不多会儿捧个红漆雕的八角盒出来,献宝似的凑到跟前,“这是我闲暇时做的香包,您别嫌弃寒碜啊,都是采集了庭院中的花瓣晒干碾碎制的,有丹桂、栀子、茉莉好多种。您挑个喜欢的……”
盒中放着五六个各色丝缎缝成的菱角、柿子、佛手,底部垂着同色流苏璎珞,模样小巧精致,栩栩如生,被她如数家珍的挨个儿举到面前。
“什么叫挑个喜欢的?又没绣花样,还挺小气,难不成这不是单单给我的?”,他也不知自己在别扭吃味什么,明明白拿人家姑娘的女红活计,还觉得憋闷。
“啊?这玩意儿虽不值钱,可我们差事儿忙碌,都是抽空做的。不是单给您的,做的最巧的两个,我进献给万岁爷了!”
看她一脸没心没肺的得意劲儿,十四阿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,他皇阿玛乃九五至尊,拿这种小女孩的手工活儿献宝,也忒冒失了,“进献皇上?你就把这种玩意进献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