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长于振州边陲,绮素却以纯正流利的洛下音应答,让皇后的好感又增了一层。听绮素提到振州,她便顺着这话问起了振州风物。才说得数句,便听佛室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片刻后,一个十来岁的男童出现在了门口,正是绮素在湖边遇上的孩子,如今的太子李承沛。
皇后见到儿子,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。李承沛快步上前,旋即被皇后揽入怀中。皇后一边摩挲着他的脸一边笑问:“又到哪儿淘气了?”
李承沛对皇后的问话避而不答,只是一味撒娇:“阿母……”
皇后也不追问,仍旧笑着数落:“瞧你这一身汗……”
绮素向太子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一边,此时见他们母子亲热,她垂下头,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。不久前她也偎依在母亲怀中,此时却要独自面对宫禁中的生活。
“我渴了,”李承沛理所当然地吩咐绮素,“拿酪浆来。”
皇后微微皱眉,放开李承沛,道:“不可无礼。”
“我没有无礼呀!”李承沛不解,“平时不也是这么使唤宫婢吗?”
“身为太子,当以德行立身,即使是宫女,也当以礼待之。再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宫女,以后你不但不许欺负她,还要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。”
“妹妹?”李承沛向来不喜母亲说教,闻言转头又看了绮素一眼,表情更加不以为意。
皇后见状,表情渐趋严肃:“你若敢欺负她,别说我不饶你,你阿爷也要教训你的。”
听皇后提起皇帝,李承沛瑟缩了一下,嘀咕道:“知道了,知道了,好像谁稀罕欺负她似的。”
皇后一笑,摸着儿子的头说道:“这就对了。以后更要和睦,知道吗?”
她拉起两个孩子的手,放在了一起。长大以后,绮素仍会频频地想起那一天。如果那日皇后未曾召见她,没有让她与太子相识,她这一生会不会过得平静许多?
那日召见后,绮素便被皇后留在了身边。
绮素此时尚不明白皇后的用意,因此这样的厚待让她十分费解。不过她依稀记得入宫前母亲抱着她垂泪,舅舅苏牧在旁劝慰时说的话:“妹妹别难过,绮素入宫未必是坏事。”
“我已经没了丈夫,现在女儿也留不住,我能不难过吗?我们韩家到底是做错了什么,就这么一个女儿还得送入宫去?”苏引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劝告,只不住地抹泪。
苏牧背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,终于说道:“事到如今,我也不瞒你。我难道不知道你只有这么一个孩子?我曾四下打听过,看能不能打点一下,把这孩子留下。可有人向我透露,这孩子的名字是中宫授意添上的。”
“中宫?”苏引一愣。
“妹妹认为中宫何以知道这孩子?”
苏引不说话了。
见妹妹不言语,苏牧趁热打铁:“以我的看法,苏韩两家与内宫皆不密切,中宫更未见得关心外官妻女,此举多半是陛下之意。若当真如此,外甥女入宫不但不是坏事,只怕还有后福。”
“什么后福?”
“妹妹且想,中宫亲自开了口,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?我想这孩子十有八九会被留在中宫身边。中宫性情温厚,又知道这是韩家唯一的孩子,断不会让她长久留在宫中,只怕过几年便会加恩放她出来。到时这孩子和皇后搭上了关系,说亲时岂不是更有底气?若这孩子福泽再深厚些,投了中宫的缘,中宫亲自为她择一门亲事,可就更妙了。皇后挑的人家自然不会差,又有这么一层关系,夫家必不敢欺她,这孩子自然是一生的平安富贵。和外甥女的将来相比,这几年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?”
苏牧的话让苏引沉默了许久,最后她轻轻拭去眼泪,对怀里的女儿说:“绮素,听话。”
舅舅的话对绮素来说太过于高深,母亲的话她倒是很容易懂。虽然绮素还不了解宫廷,但她明白,顺从的孩子不容易惹上麻烦,尤其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。
皇后对绮素的温顺颇为满意,对她更加照顾,并不让她像其他宫女一样受训于内庭或是终日劳作,绮素的任务似乎只是在中宫闲暇时陪伴她。
皇后闲时喜欢在静室读书或抄经,皇帝政务不忙时也常来皇后处。
皇帝今年四十五岁,相貌周正端方,但是轮廓比常人要深些,肤色也更白些。绮素想起了初入宫时听到的宫人间的谈话:太宗在位时,中原动乱未平而北狄日盛。为了稳住北狄,太宗聘北狄大可汗之女为嫡子正妃,这便是皇帝的母亲。狄女乃可汗所纳西戎女子所出,故皇帝的相貌与上皇诸子颇有不同。
皇帝有嫔御十数人,但他似乎更愿意和皇后同处。二人往往各执书卷,静静地读上几个时辰。皇帝长于翰墨,有时亦会挥毫作书,让中宫品评。这时的帝后便与世间任何一对恩爱夫妻无异。这样的场景绮素也觉得亲切,这总让她想起父亲韩朗在世时与母亲读书习字、唱和酬答的情景,她往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。
一次皇帝习字时见绮素在旁,遂向她招了招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