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桂枝一直等着,等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出生,等到吴六出征归来,等到自己日渐老去,等到那张纸片已经泛起了黄色,却还是没有等到那该来的人。
桂枝觉得自己老了。
当初年轻有为的天子都已经成了先帝,丈夫吴六也已去世四年了,她当然也该老了。
看着儿孙嬉戏于庭前,桂枝有时会想起已经流逝的岁月。先帝在位时曾数度讨伐北狄,吴六曾经应征,还立过不小的功勋。大儿子曾随父从军,如今天下太平,他解甲以后务农垦荒,这些年风调雨顺,也挣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;小儿子自幼聪敏,桂枝和吴六先送他去村学读书,后来又到州府求学,学业一直都是拔尖的。十年前他进京赴试,第二年就进士及第,听说同年及第的二十八人里,他们的儿子是年纪最轻的一个。他的官运也好,出孝以后便入京为官,如今仍任着给事中一职。
儿女孝顺,从不让桂枝做活,她如今轻闲得很,除了看顾孙儿,便常去吴六的墓前坐会儿,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说话,好像他仍然在世一样。
吴六的墓和李元沛原先的墓相距不远,自李元沛的遗骸被迁走,那里便一直空着。桂枝偶然去那边看过一次,见那里开满了各色的野花,缤纷绚丽。
对着遍地的山花,桂枝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李元沛给她念过的诗句。她当时听了只觉得很是心酸,如今垂垂老矣之时再度忆起,却是各种滋味掺杂在心间。她试着回忆那句诗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。她想小儿子的学问好,一定知道。
回到家,桂枝就让长子给京中的小儿子写信,问他那是句什么样的诗。可长子不比小儿子,只识得有限的几个字,平日里动个笔就糊里糊涂的,桂枝除了“结发”、“恩爱”的字眼,其他的又一概都记不清楚,这封信就写得更是夹缠不清。
小儿子收到兄长的信时只觉得莫名其妙,他给一旁的妻子看了信,问她:“母亲这是想说什么?”
妻子停了手上的针线,想了想道:“阿翁去世后,阿家老是念叨他,想来是她在思念阿翁吧?”
小儿子觉得有道理,叹了口气道:“父亲在世时和母亲的确恩爱,可是母亲老这么郁郁寡欢也不是办法。”
妻子柔声说道:“她住在家乡,难免睹物思人,若是我们把她接到京里住一阵,或许能排解排解?”
小儿子接纳了妻子的建议,过了不久,在他的坚持下,桂枝便离开黔州,来到了西京。
“母亲你瞧,”来接她的小儿子扶着她,指向远处的城楼,“那就是西京了。”
桂枝活了一大把年纪了,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座传说中的都城。这座城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雄伟壮丽。桂枝从来胆大,可对着高耸入云的城墙,她竟然有些瑟缩了。
儿子明白母亲的震撼,他刚从黔州来西京时又何尝不是如此?他微微一笑,命车驾入城。路上桂枝不时地撩起帘子,张望着京中奇景。形形色色的异国人和琳琅满目的商铺让桂枝大开眼界,除了赞叹,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大约是为了转移她的思念之情,小儿子让妻子多陪桂枝游览京中名胜,桂枝果然欢喜。儿子与新妇见她开怀,也甚是欣慰。不知不觉,桂枝就在京中住了将近一年。
第二年夏天,桂枝的小孙女不知怎么老是中暑生病,这日新妇原本要带桂枝去安业寺游玩,却因小女儿的病而无法成行。清早新妇便来向桂枝表示歉意,说不能陪她前去了,不过她已命家仆备了车,桂枝可以自行赏玩。
桂枝本想留下来帮新妇照顾小孙女,新妇却表示不碍事,让她放心去游玩。似乎是为了减轻桂枝的负罪感,新妇又道家中缺了几味香料,请桂枝游玩回来替她去西市买回。桂枝不便推却新妇的美意,只得独自出行。
安业寺为都中名胜,虽然最有名的牡丹花期已过,游人也比往日少了些,香客却还是不断。桂枝上了年纪后就不大愿意和陌生人打交道,因此她在仆妇的陪同下胡乱地烧了把香,就去了寺庙后面的亭子里坐着休息。
离亭子不远的地方植了两棵槐树,上面结满花蕾,桂枝不由得看出了神。
“阿婆?”一声呼唤把桂枝叫回了神,眼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穿胡服、戴胡帽的年轻人。
这年轻人中等个子,相貌俊秀,桂枝觉得他有点面善,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。
年轻人向她一揖,笑容满面地问道:“我注意阿婆好一会儿了,见阿婆老是盯着那两棵树看,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?”
他搭话的语气明朗轻快,又很温和,让桂枝心生好感,便开口回答他:“我在看那上面的槐米。”
“米?”年轻人很是疑惑,把手搭在额上张望着,“树上还能生米不成?”
桂枝笑了,耐心地解释:“槐米不是米,是槐树的花蕾。”
年轻人恍然,敲着自己的头笑道:“原来如此!长得还真有几分像米。”顿了顿,他又问:“那这个槐米又有什么好看的?”
桂枝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的小孙女最近生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