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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元帝于第二日醒来。
盛元四十七年的大年初一,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大喜日子,可战败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洛阳,偌大的洛阳城,找不出半丝欢声笑语来。
太子在床前侍疾,见盛元帝醒来,忙跪到床边,轻声道:“父皇感觉如何?”
“咳咳咳。”盛元帝张口就是一串咳声,太子连忙倒了水喂盛元帝喝下。盛元帝喝过水,对太子吩咐道:“去请雁雅过来。”
太子未问为什么,而是直接转身去殿外请谭仪。
谭仪一直在宫中侍疾,此刻就睡在殿外。太子轻唤:“太傅。”
谭仪一下子惊醒,见来人是太子,便问道:“殿下有何事?”
太子扶谭仪起身,在谭仪耳边道:“父皇醒了,要见太傅。”
谭仪眉目瞬间晶亮,他道:“既如此,臣这就去见陛下,殿下快去请太医。”
太子应了,谭仪转身进了内室,见盛元帝已经起身,连忙过去扶住,埋怨道:“陛下身子不好,怎么不好好静养?有什么杂事,交给臣去做就好,不用陛下烦心。”
盛元帝跽坐于桌前,拉着谭仪的手,让谭仪坐在他的身侧。见谭仪坐好,盛元帝才道:“刚刚朕见到雁雅,突然就回想起少时的雁雅来。那时雁雅只想坠一管竹箫拎一壶酒去潇洒天地,是朕耍无赖才把雁雅留在洛阳,为案牍杂事劳形半生。雁雅可曾怪朕?”
谭仪想起了少时,嘴角含笑:“臣岂敢,若是臣说怪罪陛下,陛下是不是又要拽着臣的袖子死不放手,让过路之人讥笑?”
盛元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,他带着浓浓的笑意说:“既然雁雅不怪罪朕,那便一辈子都不要怪朕,好不好?”
谭仪的笑容瞬间消失,但随即,他又挂上笑:“陛下说什么胡话?”
盛元帝道:“兵败北平,错失五郡,朕没脸见列祖列宗。”
谭仪垂下了眼,但不过瞬间,他就抬起眼,看着盛元帝说道:“既如此,陛下更应该振作起来,夺回失地,重扬我大齐国威。”
盛元帝摇了摇头:“雁雅,朕把小十三交给你了。朕之儿孙,所念者,如今惟小十三一人。朕觉得广陵不错,桂林也好,天门也可,不论哪个做了小十三的封地,都能让他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。”
谭仪的声音略带哽咽:“陛下……”
盛元帝摆摆手,道:“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,天下谁人不死?朕不过是先走罢了。”说着,盛元帝摆好纸砚,道:“雁雅帮朕磨墨。”
谭仪强忍着泪水,像少时一样,帮盛元帝磨墨。
盛元帝还在说:“朕少时便觉,雁雅磨的墨最和朕心意,只可惜后来雁雅去了朱提,朕就只能凑合着别人磨的墨。没想到啊,朕还有再用雁雅磨的墨的一日。”
那些从未褪色的记忆纷涌而至,谭仪回想起他和盛元帝这君君臣臣的四十年,泪水终于无声滑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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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元四十七年的第一天,百姓迎来的不是漫天的烟花与威严的王,而是一道由尚书令宣读的罪己诏。
【朕以凉德,缵承大统。骄傲自身,未曾深省。自朕临位以来,用兵连年,征战四方,见四海既服,愈骄矜自满。如今回视,竟空虚国库,遍野哀鸿。塞北十室九空,江南加税连年,均朕之过也。
今东北兵败,亦朕之过也。鞑靼马蹄踏国,朕空念国威,不见百姓之苦,不行君父之德,一意孤行,愤而发兵,以致过端日积,愆戾逾多,故有此败。
惟望苍天,朕躬有罪,无以万方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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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元四十七年正月初三,盛元帝驾崩,年五十六,谥曰武,庙号光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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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朕以凉德,缵承大统——出自《国榷·乙亥崇祯八年·十月乙巳》
以致过端日积,愆戾逾多——出自顺治帝的《罪己诏》
朕躬有罪,无以万方——出自《论语·尧曰篇》